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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文杰反覆不能成眠。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洋人。
过去，他的生活很单纯，从未想过什么族群问题。他们姐弟半客半番，一直与父母生活在统领埔山区。爸爸和这里一般人不同。一般家庭都训练男孩子打猎，他父亲却要他多读书，勤写字。爸爸说，这样将来不用做农、做工、打猎，可以当官，当读书人。“官”是什么，他其实不懂，因为自出生到现在，他没见过官，倒是见过保力及统领埔客家头人、柴城的福佬头人，以及像棉仔这样的社寮土生仔。他知道各族之间，语言不同，亲疏不同，却又甚为复杂。
来到社寮后，环境变复杂了。今天蝶妹去柴城被叽为“番仔”。可是这里的人族群本就复杂。土生仔虽有很多混有福佬的血，仍被叽为“半番”。像棉仔，更时矛盾了，一边骂福佬奸诈，另一方面又以有福佬血统为荣。他平日羡慕福佬的生活方式，也刻意模仿。为什么福佬人就高人一等！客家人就不如福佬？而土生仔又低一等？生番又最下等？
他念过《论语》、《孟子》。孔孟书中的“中原”人士，好像很高贵，看四周的人是“夷狄”。他曾问爸爸“中原”在哪里，爸爸说在很远很远的大陆北边。爸爸说连福佬也不能算是中原人士。那么福佬也算是“夷狄”？然后，棉仔谈起洋人，显然有些崇拜他们，好像连柴城的福佬也都认为洋人高自己一等。而洋人不也是夷狄吗？难道“夷狄”又分好几等吗？太复杂了，想不通，终于呼呼睡着了。

#傀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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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esa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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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蝶妹来到社寮后，虽然也像平埔土生仔一样包着头巾，却也喜欢如在统领埔一样，穿着妈妈生前穿的、有红色菱形图案与条纹的背心，而下身裤装则又是客家打扮。
松仔说到这，也不禁皱眉：“蝶妹，说过几次了，你那件背心在家中穿着也就罢了，你偏喜欢穿着在社寮街头走动，连棉仔哥哥也说这样不好。你偏还穿到柴城去了。柴城的福佬人最看不起傀儡番了。”
蝶妹说：“我和文杰本来就是番仔生的没错。难道福佬人就比较了不起？”
文杰呆立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他望着他刚念过摆在桌上的《孟子》与《论语》，猛然想起，“番仔”就是两本圣贤书上写的“夷狄”，不觉怔住，那么自己不也是半个夷狄，心中一阵迷惘。
松仔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也别生气了。柴城的福佬人眼中，我们土生仔也是半番。福佬人连客家人都瞧不起，更不用说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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