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运河的建设在许多方面引人注目:灾难性的混乱状况,工期的极端紧迫及其对于斯大林的意义。但是,用来描述这项工程的虚夸言词仍实属罕见:白海运河是允许苏联宣传机器对国内外进行全方位报道的第一项和最后一项、也是唯一一项古拉格工程。而且,被挑选出来向苏联和世界各国阐述、宣传、证明白海运河非凡意义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克西姆·高尔基。
在斯大林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乘坐轮船沿着完工的运河凯旋般地航行了一趟之后,高尔基率领一百二十名苏联作家步其后尘作了类似的航行。这次航行让这些作家(或是他们这样说)激动万分,以致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笔记本:他们的手指“因惊讶而抖个不停”。随后他们决定写一本关于运河建设的书,并且因此得到充分的物质鼓励,其中包括“在阿斯托里亚”——列宁格勒一家沙皇时期建造的豪华酒店——享用一顿“高级自助午餐”,作为对他们参与这项工程的祝贺。
然而,工程的极其紧迫性和缺乏计划性不可避免地给囚犯造成极大的痛苦。随着工程的进展,新的劳改营营地必须沿着运河的河道修建。抵达每个新的营地时,囚犯和移民都会发现那里一无所有。开始干活儿之前,他们必须搭建自己居住的营房,还得组织安排食物的供应。与此同时,在他们完成劳动任务之前,卡累利阿的严冬夺走人们性命的事情时有发生。据一些人估计,死亡的囚犯超过了两万五千人,虽然这个数字还不包括那些因患病或事故而获释的人,他们在获释之后很快死亡。
当时,白海运河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大型工程。到运河工程开工时,苏联已经上马了几个类似的劳动密集型重大工程项目,其中包括世界最大的马格尼托哥尔斯克钢铁厂、新建大型拖拉机和汽车制造厂以及一些建立在沼泽之中的新型“社会主义大城市”。不过,即使站在三十年代另外那些庞然大物当中,白海运河也是鹤立鸡群。
至少,如同许多俄国人所认为的那样,白海运河象征着一个非常古老的梦想的实现。开凿这样一条运河的计划最初拟订于十八世纪,当时,俄国商人一直在寻找一条通道,以使载着木材和矿物的船只不必沿着漫长的挪威海岸行驶那段经过北冰洋的三百七十英里航程便可以从冰冷的白海水域抵达波罗的海的商业港口。
这也是一个极端的设想,甚至是一种鲁莽的追求,以前没人尝试实施的原因或许就在于此。白海运河需要开凿一百四十一英里河道,修建五座堤坝和十九道船闸。在一个处于前工业化时期的北方边远地区,苏联的计划制订者们打算以尽可能低的技术含量开凿这条运河,那里从未进行过勘测,用马克西姆·高尔基的话说,那里属于“水文意义上的未知区域”。然而,所有这一切也许正是白海运河工程吸引斯大林的部分原因。他需要一项特殊的成就——一项旧政权从未取得过的成就——而且希望尽快实现。他不仅要求兴建运河工程,而且要求在二十个月之内竣工。运河开通之后,将以他的名字命名。
尽管他们确信伟大的苏维埃国家将会克服缺乏道路所造成的困难,尽管他们把囚犯当做苦力使用时几乎毫无愧疚,斯大林及其追随者仍然对外国人用来描述苏联集中营的语言特别敏感。
可是,在苏联的集中营经过一九二九和一九三〇年的发展扩张之后,国外对集中营的兴趣发生了变化,从关注社会主义者囚犯的命运转而关注苏联集中营对西方商业利益逐渐形成的经济威胁。受到威胁的公司以及受到威胁的工会开始紧张起来。尤其是在英国和美国,要求对据说是由强制劳动力生产的更为便宜的苏联商品给予抵制的压力增大了。自相矛盾的是,尽管其社会主义同道的做法让许多西方左派的领导人感到不舒服,抵制行动却妨碍了仍然支持俄国革命的西方左派对于整个苏联集中营问题的判断,尤其是在欧洲。例如,英国工党反对一项关于苏联商品的禁令,因为它对促使通过这项禁令的那些公司的动机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