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一扇窗子走過去。從房子的緊牆根開始,從屋簷板開始全是均勻的熊熊烈火般紅紅的天空,而且伸展到看不到邊的地方,沒有雲彩,沒有星星,也沒有太陽。而天空底下,則是同樣均勻的暗紅色的田野,地面上躺滿了屍體。所有這些屍體都一絲不掛,而且它們的腳都向著我們,因此我們看到的只是屍體的腳底板和三角形的下巴。而且還靜得很,——顯然,在這無邊無際的曠野裡,所有人,一個不漏地全死了......
“他們的數量在擴大。”哥哥說。
他也一樣站在窗子邊上,全家人都在這裡:母親、妹妹和所有這屋裡活著的人。他們的臉模糊不清,所以我只能憑嗓音聽出是誰來。
“這是一種感覺。”妹妹說了。
“不,是真實的。你看看。”
的確,屍體變得好像多了些。我們仔細地尋找原因,終於發現:一位死者旁邊原來空著的那塊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具屍體:顯然是大地把它們扔出來的。所有空閒的地方很快被填滿了;接著,很快整個地面都因為躺滿蒼白和淡紅色的屍體而改變了顏色,這些屍體一排排躺著,赤裸的腳板對著我們。連房間裡也映射出這死亡的蒼白和淡紅的亮光。
“你們看,它們的地方不夠了。”哥哥說。
母親回答道:“有一個已經在這裡了。”
我們都轉過頭去看:背後的地板上已經躺著一具赤裸裸的蒼白和淡紅的屍體,它的腦袋向後仰著。它的旁邊隨即又出現了另一具和第三具。大地把它們一個接一個地拋出來,於是所有房間很快被一排排整整齊齊的蒼白和淡紅色的屍體擠滿了。
“你們誰也不明白我寫的是什麼,你還笑我像個瘋子,可現在,我要把真實情況告訴你。我是在寫紅笑。你看見它了嗎?”
一種龐大的、紅紅的、血淋淋的東西出現在我面前,它的那張沒有牙齒的嘴在笑。
“這是紅笑。當大地失去理智的時候,它便開始這樣發笑。你是知道的,大地已經失去了理智。大地上沒有花,也沒有歌,它變得圓圓的、光滑的、紅紅的,像個剝了皮的腦袋。你看見它了?”
“是的,我看見了。它在笑。”
“你瞧瞧,它的腦子怎麼了。它紅紅的,像一團黏糊糊的血粥。”
“大地在叫喊。”
“它感到疼痛。它那裡既沒有花,也沒有歌。現在,讓我躺到你身上來。”
“我感到沉重,我感到害怕。”
“我們死人是躺在活人身上的。你覺得暖和嗎?”
“暖和。”
“你覺得好受嗎?”
“我要死了。”
大地上彌漫著某種血霧,遮住了視線,於是我開始想,一場世界性的災難確實臨近了。是哥哥看到的那種紅笑。瘋狂是從鮮血染紅的戰場上產生出來的,我於是在空氣中感覺到了那紅笑的凜冽的呼吸。我是一個結實、堅強的人,沒有得使身體腐爛和導致大腦分裂的疾病,然而我發現傳染病正在侵蝕我,我的思想已經有一半不屬於我了。這比鼠疫及其造成的恐懼更糟。鼠疫,畢竟還是可以找個地方躲開的,在那裡採取一定的措施;而能穿透一切的思想,怎麼躲得了,它是多麼遠也隔不開、什麼障礙也阻擋不了的呀!
白天我還能進行鬥爭,可夜間就和大家一樣成了自己夢幻的奴隸;而且,我做的夢都是恐懼的和瘋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