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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对于历史是由大人物的意志与理性而形成的思想进行论战。在他看来,历史自己形成,服从它自己的规律,但这些规律对于人仍是模糊不清的。大人物“是历史的无意识的工具,他们实现一个事业,其意义却不为他们所知。”更后面:“上帝迫使他们每个人在追逐他们的个人目标的同时,参与为一个唯一的、伟大的结果的合作,他们当中每一个,拿破仑也好,亚历山大也好,或者哪怕任一角色,对这一结果都丝毫不知。”还有:“人有意识地为自己而生活,但却无意识地追逐整个人类的历史目标。”由此而得出这个重大结论:“历史,也可以说是人类无意识的、普遍的、随大流的生活……”
从这种对历史的观念出发,托尔斯泰画出了他的人物运动其中的形而上空间。他们既不了解历史的意义,也不知道它未来的进程,甚至不知道他们自己的行动的客观意义,他们在自己的生活中前行犹如人在雾中前行。我说雾,而不是黑暗。在黑暗中,人们什么也看不见,人们是盲目的,受到制约,不自由。在雾中,人是自由的,但这是雾中人的自由:仅看得见自己面前五十米远,能清楚认出对话者的轮廓,能喜爱道路两旁树木的美,甚至观察附近所发生的一切并做出反应。
人是雾中前行的人。但是当其向后望去,判断过去的人们的时候,却看不见道路上任何雾。其现在,曾是那些人的未来,他们的道路在其看来完全明朗,范围清晰可见。朝后看,今人看见道路,看见历史上的人们向前行走,看见他们的错误,但是雾已不在那里。然而,所有的人们,海德格尔,马雅可夫斯基,阿拉贡,庞德,高尔基,戈特弗里德·本,圣约翰·贝尔斯,乔诺,他们过去都走在雾中,人们可以自问:谁是最盲目的?马雅可夫斯基?他在写关于列宁的诗的时候并不知道列宁主义将走向何处。或是我们?我们以几十年后的回首来评判他,我们并没有看见包围他的雾。
马雅可夫斯基的盲目属于人的永恒的状况。
看不见马雅可夫斯基道路上的雾,就是忘记了什么是人,忘记了我们自己是什么。
有趣的是:这个胆小鬼,懒汉,骗子,哗众取宠的人,不仅不引起任何愤怒,恰是他吹嘘的时候我们最喜欢他。正是这些段落中,拉伯雷的书成为彻头彻尾的小说:即道德判断被延期的领地。
将道德判断延期,这并非小说不道德,而正是它的道德。这种道德与人类无法根除的行为相对立,这种行为便是:迫不及待地、不断地对所有人进行判断,先行判断并不求理解。这种随时准备进行判断的热忱态度,从小说的智慧的角度来看,是最可恨的傻,最害人的恶。小说家并不是绝对地反对道德判断的合法性,只是把它逐出小说之外。到那边,如果您乐意,那就请控诉巴努什的怯懦,控诉艾玛·包法利,控诉拉斯第涅克,这是您的事情;小说家对此毫无办法。
创造想象的乐园,将道德判断在其间中止,乃是有巨大意义的功绩;只有在这里,想象的人物才能充分发展,也就是并非根据预先存在的真理而设计的人,不是作为善与恶的范例,或作为互相对抗的客观规律的代表,而是作为自主的、建立在自己的道德之上的人。西方社会习惯于把自己作为人权的代表;但是,在一个人有其自己的权利以前,就已经把自己构成一个个人,视自己为个人并被视为个人;如果没有欧洲艺术尤其是小说的艺术的长期实践,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小说的艺术教读者对他人好奇,教其试图理解与自己的真理所不同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