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婚礼以前读过一遍,剧里看了一遍,现在再重读还是头皮发麻。小说比剧的表现力要好得多,即使已经了解所有情节,再细细读到时还是觉得震撼。
相比之下,剧里就只是让艾莉亚毒死整个佛雷家族的情节处理就实在是有点太过简单,也太过草率。真好奇老爷子最后会以怎样的方式来为“血色婚礼”这个情节收尾,佛雷家族大概死是肯定会死的,但要怎样死才会死得比血色婚礼中的罗柏众人还要凄惨呢?
这个答案最后大概会由死而复生的凯瑟琳来找到——我几乎觉得她必然会找到——因为她死前的愤恨、狂怒与绝望,将会驱使她不顾一切。而且凯瑟琳要做的,大概不只是复仇,不只是像艾莉亚那样毒死整个佛雷家族,她要让佛雷家族感受到,她在血色婚礼中所感受到的恐惧与绝望还要深得多得多的恐怖与窒息。
又开始重读《挪威的森林》。初中读第一遍的时候,读的是林少华译的电影特别纪念本。当初只是非常凑巧地从书店的柜子上随意抽了一本书,大概只是觉得封面好看而已,打开后是电影的剧照和披头士同名歌曲的歌词,那时候不会想到这本书会与我产生如此漫长且刻骨铭心的羁绊。现在这本书仍在我的书柜里,只是书页已经泛黄,而现在重读的是赖明珠译的出版三十周年纪念本。
读的时候其实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去年和她的一段对话。之前谈的什么我已经忘了,我只记得她非常突兀地问起我是否读过《挪威的森林》。
我说我读过,这本书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重读一遍。
她说她没读过。她的朋友告诉她,有时候觉得她很像直子,有时候觉得她很像绿子。
“你觉得呢?”她问。
老实说,我已经忘了那时候我回答了什么,但大概是在说我不会觉得你像谁,你就是你之类的意思。她对这个回答感到失望或者是怎样的情绪,我也已经分辨不出,我们只是非常突兀地开始这个话题,然后又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候大概是在挣扎着想和我说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已经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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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完第一章,无可奈何地发现,某种意义上,她和直子确实很像。我也突然明悟,渡边的那一句“直子甚至没有爱过我”是怎样幽深而痛苦的情绪——那不是因为直子不爱他而痛苦,那是因为直子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独自生存在那片凄苦而哀伤的密林里,而他无法唤醒她,也无法把她带回来,因为直子不爱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直子独自枯死在那片密林中。相比不被爱的痛苦,渡边的痛苦更多是不被爱,而无法拯救所爱的痛苦;这对于我来说真是十分哀恸的醒悟了。
美国南部的奴隶在叙述中也一再地提到,他们需要不断进行欺骗:
“我努力使自己的言行得体,以免让白人居民感到不快,让他们知道我接受他们的权力和他们对有色人种的敌意。首先,我从不会展现出自己拥有一点财产或金钱,我只是通过各种方式尽可能地表现出我拥有奴隶的特征。其次,我从不会表现出自己所实际具有的聪明程度。无论自由民还是奴隶,南方的所有有色人种都发现,他们只有遵循这些做法,才能确保自己的舒适和安全。”
在权力负载情境中进行印象管理(impression management)是从属群体的关键性生存技能之一,其行为的表演性也并未逃离支配群体中那些观察敏锐的成员们的眼睛。玛丽·切斯纳特(Mary Chesnut)注意到,当白人在谈论南北战争前线传来的最新消息时,她的奴隶们都不同寻常地沉默不语;她认为,他们的沉默实际上是在遮掩什么:“在黑色皮肤的掩盖下,他们努力不展现出情感的哪怕一丝涟漪;对于战争之外的其他话题,或许容易做到,因为战争可是令所有种族都最为激动不已的事情。而现在,迪克(Dick)却像是一个备受尊敬的埃及斯芬克斯人面像,他的沉默是那么地高深莫测。”
在此,我将冒险进行某种粗略的总体性概括,后文会再对这一概括给予更严谨的限定:支配者与从属者之间的权力差距越大,权力的实施就越随意而武断,从属者的公开剧本就越是会呈现出刻板性、仪式性的剧目。
——《支配与抵抗艺术:潜藏剧本》
“无论劳工还是匠人,他们虽然都是其主人的奴仆,但是,他们一旦完成了主人所命令之事,这种主奴关系也就宣告结束。可是,暴君发现,他周围的那些人都在乞求和恳求着他的宠爱;他们不仅必须完成暴君交代的事务,他们还必须像他可能会让他们如何思考那样去进行思考,在大多数情况下,为了满足他的欲求,他们甚至必须预知他的想法。仅仅服从于他是不够的,他们必须取悦于他,必须绞尽脑汁、自我折磨地为其服务,甚至不惜为此而杀害自己……他们必须为了他的喜好而放弃自己的喜好,强迫他们自己的倾向,弃绝他们的自然性情。他们必须小心谨慎地观察他的言词、他的语调、他的眼神,甚至他的打盹。他们必须既没有自己的眼睛,也没有自己的手脚;他们身上的眼睛和手脚都仅仅只是为了观察、侦查他的意志,发觉他的想法。这种生活幸福吗?这种生活真的配得上生活之名吗?”
——拉波埃西(Etienne La Boétie),《论自愿为奴》